從新聞廣播到體育競賽,從商業銷售到非營利組織,到各領域名人 - 每個人都在線上播放直播視頻。抖音跟臉書直播是此類方式曝光的的首選方法,因為它們讓品牌商可以直接跟粉絲溝通。

而在經營品牌的初期,必須要建構屬於自己的基本觀眾,因為這麼多直播主心中知道,少了穩定的基礎觀眾群體,這個直播將不吸引人駐足觀看。

我們給你購買Facebook直播人數的重點提示:

幫自己的直播買粉絲觀看人數是許多成功直播頻道初期的策略,頁面上跳動的觀看數據,可以讓直播主炒熱氣氛,當你在講解產品時,對於初期踏入直播領域的商家,這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行銷策略;而直播老手更能透過這樣的操作,強化網友的信任度。

你要知道直播沒人氣可能會使當次直播草率收場,提升直播線上人數令直播主持人充滿熱情,無論是自然流量或購買人數,都比較有繼續成長的可能性!

在您的手機上打開Facebook App幾個步驟您的直播就開啟了,高人氣粉絲專頁有足夠粉絲上限觀看,新加入的直播主很能沒有粉絲群觀看直播影片,我們不建議超高人氣的直播主購買直播人數,因為你們的線上人數已經夠多,受眾夠精準,但對於開始經營的直播臺,沒人氣等於難以成長,能在每次直播衝高直播人數,吸引觀眾觀看影片有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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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直播人數的3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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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直播人氣奠定人氣
上網看直播,一個直播有5000人,另一個直播只有5人,您會選擇看哪個直播?當你啟動系統後,開臺後人數就會逐步提高,人數達到數量後開始穩定停留,人數不爆衝、不會急速掉落,這樣的穩定人氣幫直播主持人無後顧之憂進行直播。

#3 購買直播人數有風險嗎?
但您不必擔心直播臺有被關閉帳號等的風險,因為這單純是導入流量,不對臉書或是抖音帳號本身造成傷害。若遇到Facebook或是臉書更動它們直播系統程式,可能發生短暫時間直播人數服務無法正常運作,我們都會協助更新演算法,不讓您的權益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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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定提升:進一步改進的人數上升速度,正常狀態下人數不爆衝、不急速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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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直播提高人氣的方法:  買TikTok直播人數

1、要想更多的粉絲進入直播間觀看直播,首先要設計好直播間的封面和標題。

用戶選擇進入直播間,第一眼就是要看封面和標題,是不是能夠吸引他。大家在設置封面和標題時可,以使用主播個人寫真、道具,也可以是主播和直播間產品合影,利用誇張的肢體語言等,充分利用使用者的好奇心理。

2、平時要儘量參與官方活動,增加曝光率。 買YouTube在線觀看人數包月

保證帳號視頻或者直播的頻率次數,增加活躍度,讓用戶知道你一直都在。也可以借助官方推助流量補補和海淘流量增加直播線上人數。

直播前,在朋友圈或者qq群進行宣傳,讓朋友觀看直播,幫自己增加人氣。 Instagram灌觀看人數

3、用戶進入直播間後,要想辦法留住他們。 抖音灌觀看人數

直播內容尤為重要。現在早已經過了靠顏值和尬聊的直播內容就可以吸引觀眾的時期,主播們要儘量有針對性地去設計一些優質的直播內容。

平時要多看那些成功的播主直播,吸取經驗,多積累可利用的直播話題,慢慢的,使用者就會主動參與進來,直播人氣自然會得到提升。

4、巧用引流工具。 衝Facebook直播人數包月

引流工具就是我們常說的補單,很多人對補單不以為意,認為為了面子去增加不存在的直播人數沒必要,實際上如今補單平臺那麼多,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在心理學裡面有一個效應叫羊群效應。很多人進直播間,目的都是圍觀紮堆。 買Instagram在線觀看人數

所以當你的直播間人數增多時,很容易引起跟風效應,吸引更多的人來直播間觀看。這裡我建議大家可以先使用一下免費的工具。

5、多站在粉絲角度思考。 買YouTube在線觀看人數包月

與粉絲相處不能限於自己的看法,多數時間站在粉絲的角度去思考。

不少的主播嘴上說著把粉絲當作“家人”看待,能做到的少之又少,一開播就要禮物,聊天不回,點歌不唱,這樣做終究是曇花一現,都不是長遠的做法。買蝦皮Shopee在線觀看人數

蝸牛的天空    文/朱迎兵    于智博來到米歇爾小鎮實屬無奈,16歲的他在中國的高考中落榜了。父母為了讓他能讀上大學,給他在米歇爾高中畢業班辦理了入學手續。    到學校沒幾天,于智博便發現自己原有的英語底子遠遠不能適應學習、生活的要求。不用說上課時與老師、同學討論了,連同房東交流都有困難。    高考失利的陰霾盤踞心中還沒有散盡,加之環境生疏、語言不通,于智博消沉得像一塊鐵。他整天沉默寡言,難得一笑。    約束亞?杰克遜老師教他們物理,他40多歲,精明干練,談吐幽默,深得同學們愛戴。一天上物理課,杰克遜老師在課堂上提問于智博,于智博沒有聽清問題,胡亂答了一氣,同學們聽了哄堂大笑。于智博羞愧難當,下課后他沖出教室,跑到學校附近的一片小樹林里,這里草豐花茂,于智博常常在此靜坐發呆。他撲倒在草地上,淚水爬滿了他的臉頰。    不知什么時候,杰克遜老師坐到了他的身邊。他看到于智博肩頭聳動,便愛憐地撫摸著他的頭。于智博看到杰克遜老師,停止了哭泣。(勵志文章  www.lz13.cn)杰克遜老師把他拉坐起來。這時,于智博看到他們腳邊有一只蝸牛,它正吃力地慢慢地爬行。    杰克遜老師問:“你知道蝸牛要到哪里去嗎?”    于智博搖了搖頭,杰克遜指著蝸牛的前方說:“你看那里。”前方是一座山,峰壑林立,高聳入云。    杰克遜老師接著說:“我想,蝸牛是要到山頂上去,因為有句諺語說:‘能夠到達金字塔頂端的有兩種動物——雄鷹和蝸牛。’蝸牛也喜歡登上高處啊!我相信只要它努力,最終會爬上山頂。在那里,它所看到的景色和雄鷹是一樣的。”    一番話,讓于智博若有所思,他抬起頭,看到了杰克遜老師期盼的目光。    從第二天開始,于智博積極跟老師、同學交流,模仿他們講話時的口吻和語氣。即便沒有人的時候,他也在聽錄音并大聲模仿。兩個月以后,他基本掌握了美式英語的發音,能輕松地聽課發言了。    此外,他的成績也突飛猛進。一年后,于智博代表優秀學生團體,在高中畢業典禮上發言。之后,校長私下告訴他,若不是他最后用中文說了句“謝謝大家”,校長差點忘了他是位外國學生。    讀大學后,于智博一路高歌,他依靠自己的努力,從三流的大學轉入到哈佛大學商學院。2009年,他順利畢業,作為曾是花旗銀行10名“全球領袖計劃成員”之一的尖端人才,于智博被世界五百強企業聯想集團聘用,成為了總裁高級助理。分頁:123

巴金:化雪的日子  初春的微風吹拂著我的亂發,山腳下雪開始融化了。  化雪的日子是很冷的。但是好幾天不曾露臉的太陽在天空出現了。我披上大衣沐著陽光走下山去。  寂靜的山路上少有行人。雖然這里只是一個小小的山坡,離城市又近,但是平日上山的人并不多。住在山上的人似乎都少有親友。他們除了早晨下山去買點飲食雜物外,便不大跟山下的人往來。山居是非常清閑的。  我因為神經衰弱,受不了城市的喧囂,兩個月前便搬到山上來。在這里生活很有秩序。一天除了按照規定的時間吃飯睡覺外,不做什么事情。我喜歡一個人在山路上散步,但是有時候我也喜歡下山去找朋友談閑話。在這沒有一點波濤的安靜的山居中,我的身體漸漸地好起來了。  身體一好,精神也跟著好起來。心里很高興。我覺得心里充滿了愛:我愛太陽,愛雪,愛風,愛山,我愛著一切。  充滿了這種愛,我披上大衣踏著雪沐著陽光走下山去。  山路上積著雪,還沒有融化,不過有了好些黑的腳印。我愈往下走,看見腳印連起來,成了一堆一堆的泥淖。我愛聽皮鞋踏在雪上的聲音,總擇了雪積得最厚的地方走。沐著陽光,迎著微風,我覺得一個溫暖的春天向著我走來了。  我走了一半的路程,剛剛在一所別墅門前轉了彎,便看見一個中國女人迎面走來。我一眼就認識她,站住叫了一聲“景芳”。我知道她是上山來找我的。  景芳正埋著頭走路,聽見我的聲音,抬起頭,答應一聲,急急跑過來。  她跑得氣咻咻的,臉上發紅。她一把抓住我苦惱地說:“我實在受不下去了。”  我看她這樣子,聽她這口氣,我不用問便知道她又跟她丈夫吵架了。我想我又得花費半天工夫去勸她。  “好,到我家里去坐坐吧,”我微微皺著眉頭對她說。我陪她往上山的路走去。  她跟著我走。在路上她不開口了,我看見她依舊紅著臉,嘟起嘴在生氣,時時把皮鞋往雪上踢,仿佛肚里有很多怨氣不曾吐出來。這一次他們一定吵得很厲害。我心里想:他們夫婦像這樣生活下去是不行的。我也看得出來,他們吵架的次數愈多,兩個人中間的裂痕也就愈大了。  他們的吵架跟平常夫婦間的吵架是不同的。在他們中間從不曾發生過打罵的事情,最常有的是故意板起面孔或者一個人生自己的氣給對方看,使對方受不住。有時候他們也針鋒相對地辯論幾句,但是其中的一個馬上就跑開了,使這場爭吵無法繼續下去。  這樣的事情我看得多了。每次,妻子和丈夫都先后到我這里來訴苦。我照例跟他們談很久,等他們氣平了才送出去。但是我始終不知道他們為了什么事情吵架。據我看來,他們好像是無緣無故地吵著玩。  說他們是一對愛吵架的夫婦吧,可是兩個人的脾氣都不壞,都是有教養而且性情溫和的人。就拿每次的吵架來說,起初每人對我說幾句訴苦的話,以后就漸漸地歸咎到自己,怪自己的脾氣不好,不能夠體諒對方。女的說這種話的時候常常眼里含了淚,男的卻帶著一副陰郁的面容。有時他們吵了架以后在我這里遇見了,丈夫便溫柔地伴著妻子回去。  他們吵架的次數漸漸地多起來,就如同做過的事情又來重做。表面上總不外乎那一套把戲。但是它卻把我的腦子弄得糊涂了。我想在這簡單中一定隱藏著復雜。事情決非偶然發生,一定有特別的原因。我想把原因探究出來。  我曾研究過他們兩人的性情,但是我不能夠看得很清楚。女的似乎熱情些,男的似乎更冷靜。女的活潑些,男的卻比較嚴肅。不過這也只是表面的觀察。  我同這對夫婦的交情不算深,因為認識的時間還不久。但是因為同住在外國,又在鄉間,環境使我們成了親密的朋友。不過對于他們的過去生活我依舊不很清楚。我只知道他是中等官僚的兒子,夫婦兩人都是大學生。他們是由自由戀愛而結合的,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可是到現在他們還沒有一個小孩。  據我看來在他們中間并沒有什么障礙。他們應該過得很好。感情好。經濟情形好。兩個人都在讀書:男的研究教育,女的研究文學,這也不會引起什么沖突。  我始終找不出他們夫婦吵架的真正原因。這一次也找不到一點線索。她的嘴老是閉著。嘴上憤怒的表情卻漸漸地淡起來。她走到我家時,她的怒氣已經平靜下去了。  “什么事情?是不是又吵了架?”我讓她進了屋,脫下大衣,把她的和我自己的大衣都掛在衣架上,一面不在意地問她道。  她點點頭,頹喪地在沙發上坐下來,用手摸她的頭發,呆呆地望著墻上的一幅畫。  “為著什么事情?”我坐在她對面,看見她不說話,便又追問了一句,我注視著她的臉,不讓她逃避。  “什么事情?”她微微笑了,她顯然是拿微笑來掩飾心中的憂郁。她看我一眼,又把眼睛抬上去,做夢般地看墻上的那幅畫。頭靠在沙發背上,兩手托著頭,自言自語地說下去:“老實說,沒有什么事情。我自己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我想我們這樣住下去是不行的。……我們也許應該分開。”  “分開”?我聽到這兩個字心里吃一驚。我暗中觀察她的態度。她是在正經地說話,帶著憂愁的神氣,卻沒有一點憤怒。我想她這句話決不是隨便說出來的。她至少把“分開”的事情先思索了一番。  “分開”的確是一個解決爭吵的辦法。但是到了提出“分開”的問題的地步,事情一定是很嚴重的了。我心里發愁,老實說,我很不愿意讓這一對年輕夫婦分開,雖然我也不愿意看見他們常常吵架。  “分開?”我微微把眉頭一皺,連忙陪笑說:“不要扯得太遠了。夫婦間小小的爭吵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只要大家讓步,就容易和平解決。我看你們應該是一對很合理想的夫婦。”  “我原也是這樣想。”她低聲嘆了一口氣,惋惜地說了這句話。歇了片刻才接著說下去:“可是事實上不是這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之我們中間有一種障礙。”  “障礙?什么障礙呢?”我驚訝地問道。我仿佛發見了一件新奇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她絕望地回答。“這是無形的,我也看不出來,但是我總覺得……”她閉了嘴慢慢地咬著嘴唇皮,我看出來那似乎是淺淡而實在是深切的苦惱像黑云一般籠罩了她的美麗的臉龐。尤其是那一對眼睛,里面蕩漾著波濤,我觸到那眼光,我的心也開始沉下去了。  “茲生,你一定給我想個辦法。我沒有勇氣再跟他一起住下去了。”她求助般地對我說。  我陷在十分困難的境地中了。我這時候很同情她,很愿意幫助她,但我又是她丈夫伯和的朋友,而且我實在看不出他們應該分開的理由。那么我應該為她想個什么樣的辦法呢?我又不是一個頭腦靈活的人。  “我問你究竟還愛不愛他?”我想了半天才想到這句話,我這時候只希望他們兩個能夠和好起來。  “我愛他。”她略略停頓一下便肯定地回答道。我看她的臉,她臉上開始發亮了。我明白她的確說了真話。  這個回答頗使我高興。我以為問題不難解決了。我直截了當地說: “那么你還說什么分開的話?你既然愛他,那么一切都不成問題了。”  “可是他——”她遲疑地說了這三個字。  “他,難道伯和不愛你!不,我想他不會!他又沒有別的女朋友,”我帶著確信地說。我看見話題愈逼愈近,很想趁這個機會給她解說明白,也許可以從此解決了他們夫婦的爭端。  “我不知道。他從前很愛我。現在他不像從前那樣了。有時熱,有時又冷淡。他常常無緣無故地做冷面孔給我看。譬如今天早晨我興致很好地要他一起上山來看你,他不理我,卻無緣無故地跟我生氣。從前我只要一開口,他就會照我的意思做。現在他常常半天不理我,只顧讀他的書,或者一個人跑出去,很晚才回家來。他這種態度我受不了。……也許這要怪我脾氣不好,我不能夠體諒他。我也知道。可是……”她說話時聲音很平靜,這表示她的腦子很清楚,并不曾被感情完全蒙蔽。但是憂慮使她的聲音帶了一點點顫動,方才在她的臉上出現過一次的亮光已經滅了。她的眼睛里包了一汪淚。我細看她的神情,的確她怨她自己甚于怨她的丈夫。  我的心越發軟下來了。我想伯和不應該這樣地折磨她。他為了什么緣故一定要使她如此受苦呢?說他不愛她吧,但是從一些小的動作上看來,他依舊十分關心她,愛護她。說他別有所愛吧,但是他并沒有親密的女朋友。他們的生活并沒有什么變動。那么是什么東西站在他們的中間,阻止他愛她呢?她所說的無形的障礙究竟是什么呢?我很想知道這個,然而我卻不能夠知道。至少從她這里我是無法知道的。我只得拿普通的道理來勸她: “景芳,不要把事情看得太認真。我想你一定對伯和有誤會。伯和決不是那樣的人。而且夫婦間吵架,不過是爭一時的閑氣,我擔保過一會兒你們就會和好起來。”  “茲生,你不知道當初他對我多么好,真是好得很。體貼,愛護,敬重,無微不至。所以為了愛他,我甘愿離開我的家庭,跟著他遠渡重洋。可是現在……我知道我在他的心上已經占不到重要位置了。”她惋惜地說下去。她完全不注意我的話。我也明白我的道理太平凡了。這樣的話我對她說過好幾遍,說了跟沒有說一樣。  “茲生,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往事真不堪回首。”她漸漸地激動起來,仿佛感情在鼓動她,她無法抑制了。她的話里帶著哭聲,同時她拿了手帕在揩那正從她的眼角落下來的淚珠。 我的困窘一秒鐘一秒鐘地增加。我找不出話安慰她。但是看見她默默地抽泣的樣子,就仿佛也有悲哀來攪亂我自己的心。壁爐里火燃得正旺,不斷地射出紅藍色的光。窗帷拉開在旁邊,讓金色的陽光從玻璃窗斜射進來,照亮了我面前的書桌。我的上半身正在陽光里。房里很溫暖,很舒適。然而我的心卻感覺不到這些。我只希望伯和馬上就到這里,把我從這樣一個困難的境地里救出來。我知道這個希望很有成為事實的可能。  不久伯和的頎長的影子就在我的窗前出現了。他走得很慢,腳步似乎很沉重。兩三天不見面,這個人顯得更陰郁了。  他進了房間,照例脫了大衣,招呼我一下,不說別的話,便走到他妻子面前。她依舊坐在沙發上,埋著頭用手帕遮住眼睛。她知道他來,也不理他。  他在沙發的靠手上坐上,愛撫地摩她的肩頭,低聲在她耳邊說:“景芳,回去吧。”她不答應。他接連說了三次,聲音更溫和。她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們回去吧。不要在這里打擾茲生了。這一次又是我不好。”他站起來輕輕地拉她的膀子,一面埋下頭在她的耳邊說話。  我明白我留在房里對他們不方便,就借故溜出去了,并不驚動他們。我不知道他們在房里說了些什么話。等我回到房間里的時候,他正挽著她準備走了。兩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又是一個照例的喜劇的結局。  我祝福他們,把他們送走了。心里想,在這次的和解以后,他們夫婦總可以過五天安靜的日子吧。  但是就在這天晚上伯和一個人忽然跑到我這里來。時間不早了。外面吹著風。院子里墻邊還堆著未融化的雪。我剛剛讀完了一部傳記,為書中的情節和文筆所感動,非常興奮,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對著燈光空想些不能實現的事情。門鈴忽然響了。我已經聽見了伯和的腳步聲。我不安地想,大概在他們夫婦中間又發生了爭端。我去給他開了門。  他的一張臉凍得通紅。他脫下大衣,便跑到壁爐前面,不住地搓著手躬著身子去烤火。我默默地看他的臉,壁爐里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使他顯得更為陰森可怕,比風暴快來時候的天空還要可怕。  我的不安不斷地在增加。我很想馬上知道他的臉所暗示的風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又擔心這風暴會來得太可怕,我會受不住。因此我便閉上嘴等待著,雖然這等待的痛苦也很令人難堪。  他轉身在房里走了兩步,忽然猛撲似的跑到我身邊,抓住我的左膀,煩躁地說:“茲生,你幫助我!”  我驚愕地望著他,他的一對眼睛圓圓地睜著,從臉上突出來,仿佛要打進我的眼里似的。是那么苦惱的眼光!我被它看得渾身起了顫栗。  “什么事情?告訴我。”我吃驚地問。在窗外風接連敲著窗戶。寂靜的院子里時時起了輕微的聲音,仿佛有人走路,仿佛有人咳嗽。  “茲生,我不能夠支持下去了。你說,你說應該怎么辦!我對景芳……”他放松了我的左膀,絞著自己的手指,直立在我面前。  提起景芳,我馬上想到了那個穿青色衫子腰間束紅帶的面孔圓圓的女人,我想到了這一天她一邊流淚一邊訴說的那些話。我的心軟下來了。同情抓住了我。我溫和地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你坐下吧。我們慢慢地說。”我替他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我對面離壁爐不遠處,讓他坐下來。我們對面坐著,我不等他開口便先說道:“伯和,你不應該這樣折磨景芳。她至今還愛你。你為什么老是跟她吵架?你說讓她一點兒也是應該的。況且她的脾氣并不壞。”我的態度和聲音都是非常誠懇的。我想這番話一定會使他感動。  他不住地眨眼,動嘴,但是他等到我說完了才搖搖頭絕望地說:“你不了解我們的情形。” “那么是誰的錯?難道還是她的錯?”我看見他不肯接受我的意見,一句話就拒絕了它,因此不高興地說了上面的類似質問的話。  我的話一定使他很難堪,他的臉色馬上變得更難看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痛苦地回答道: “那自然是我的錯,我也承認。她沒有一點錯。”這答語雖然是我意料不到的,但是我卻高興聽它。我想抓住這一點,我就可以解決他們的爭端了。我便追問下去: “你究竟為什么一定要那樣做?你既然知道自己錯了,難道就不可以從此改過來?”  他并沒有感激和欣悅的表情,他只是絕望地搖著頭,困惱地說:“你還是不了解。”  這句話把我弄得更糊涂了。我簡直猜不透他的心思。窗外風依舊低聲叫喚。爐火燃得正旺,可怕的火光映紅了我們兩人的臉。他的臉像一個解不透的謎擺在我眼前。  “我現在嘗到愛的苦味了。”他自言自語地嘆息說。他埋下頭,兩手蒙住臉,過了一會兒才再抬起頭來。我知道他是默默地在讓痛苦蠶食他的心;我知道他的痛苦是大于我所想象的。因此我也不能夠用隔膜的語言去探詢他了。  “茲生,相信我,我說的全是真話。”他開始申訴般地說。“我的確愛過景芳,到現在還愛她。我也知道她還在愛我。然而——”他停了停,沉思般地過了片刻,這時候他把一只手壓在額上。我也注意他的前額。我看見他額上已經掛滿汗珠了。  “然而我不愿意再愛她了。”他突然放下手急轉直下地說,態度是很堅決的,仿佛愛給他帶來了很大的痛苦。“愛是很痛苦的。從前她也曾使我快樂,使我勇敢。然而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那愛撫,那瑣碎的生活我不能夠忍受。你知道我的思想變了……”  我只顧惶惑地望著他,他說的我全不知道。我不了解,但是我相信他的話是真實的。  “我有了新的信仰,我不能夠再像從前那樣地過日子。我要走一條跟從前的相反的新路,所以我要毀棄從前的生活。”  他像朗誦一般說著這些話,可是我依舊不能夠了解。他繼續說下去: “然而她卻不能夠往前走了。她不贊成我的主張。她要過從前的生活。這也許不是她的錯。……然而她卻使我也留戀從前的生活。她愛我,她卻不了解我的思想,她甚至反對它。現在是她使我苦惱,使我遲疑了。”  他嘆了一口氣。我注意到他說起“她”字時依舊帶著愛撫的調子。他雖然說了這些對她不滿的話,但是他這時候明明還愛她。這件事情更奇怪了。  “要是她不愛我吧,那倒好辦了。然而……我說要拋棄現在有的一切,我要回國,我還要……然而你想她能夠忍受嗎?她能夠讓我做嗎?‘離開她吧!離開她吧!’仿佛有一個聲音天天在我耳邊這樣說,然而——”  他的這幾個“然而”把我弄得更糊涂了。但是我望著他那張被深的苦惱籠罩著的臉,聽著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來的奇怪的話,我漸漸地對他抱了同情。同時那個女人的面影卻漸漸地淡了下去。  “我天天下了決心,我天天又毀了這個決心,都是為了她!為了愛她!使我長久陷在這種矛盾的生活里。我不能夠再支持下去了。我起了拋棄她的念頭。然而我沒有膽量。永遠是為了愛她!我跟她吵過架,然而過了一會兒我又不能自持地求她原諒了。愛把我的心抓得這樣緊!” 他不甘心地吐了一口氣,伸手在胸膛上胡亂抓了一把,好像要把愛從那里面抓出來一樣。  “我最后想到一個辦法。我想只有讓她離開我。于是我故意把自己變成一個殘酷無情的人,常常無緣無故地跟她爭吵,這只是為了使她漸漸地對我失望,對我冷淡,使她不再愛我,使她恨我……”  他突然閉上嘴,現出呼吸困難的樣子,把一張臉擺在我跟前,他的臉越發黑了,在那上面我看不見一線的希望。只有在那雙眼睛里燃燒著一種可怕的東西。就在這個時候,就在這種情形下面,我明白了他們爭吵的原因,我看穿了那個謎,但是反倒使我陷在更困難的境地里了。  “我用了這個辦法,我折磨我自己,我折磨她。我殘酷地吞食了她的痛苦。我全明白。她全不知道。然而這也沒有用,只給我帶來更多的痛苦。她依舊愛我。她從不會起分開的念頭。所以我到底失敗了。每一次吵架以后我總要安慰她。她使我變得這樣懦弱!我簡直無法跟她分開!”  他的絕望的呼號在房里微弱地抖動著,沒有別的聲音來攪亂它。在外面風歇一陣又猛烈地刮一陣。房里漸漸地涼起來。我走到壁爐前加了些柴和炭進爐里。我沒有說話,但是心里老是想著為什么他一定要跟她分開。  “然而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必須跟她分開,使她去愛別人。然而我又不能夠。茲生,我不能夠支持下去了。我不能夠裝假了。我想不到愛會使我這樣地受苦。我不要愛!我不要愛!……”  他絕望地抓他的胸膛,好像他已經用盡一切的方法了。他不等我回答就站起來,走到那張大沙發跟前,坐下去,把臉壓在沙發的靠手上。  房里靜得可怕。外面的風倒小了。柴在壁爐里發出叫聲。空氣壓得人透不過氣。我的心被痛苦和恐怖糾纏著,這一晚的安寧全給伯和毀掉了。但是我不怨他,反而因為他的苦惱我也覺得苦惱了,雖然我并不了解為什么愛一個女人卻不得不引起她的恨。  “伯和,既然這樣,你為什么一定要斷絕她的愛,一定要跟她分開?你們就不可以再像從前那樣和好地過日子嗎?你應該仔細地想一下!”我終于掉轉身子對他溫和地勸道。  他一翻身站起來,眼睛非常干燥。他爭辯地說:“這不行!這不行!我要回國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不能再留在這里過這種矛盾的生活!……”他絞著手踱了幾步,突然跑過來,抓起我的膀子,激動地說:“茲生,我告訴你:我們打掉了一個孩子。現在是第二個了。她不肯。這一次她一定不肯。你想我應該怎么辦?”他的眼光逼著我,要我給他一個回答。  這番話來得很突然,很可怕,我從前完全不知道。但是現在我卻更同情景芳而更不了解他了。我甚至覺得他的舉動太不近人情,我便帶了點氣憤地說:“她的意思是對的。這是她的權利,你不能夠強迫她。”  “然而這也不是我的錯。我們都是犧牲者。”他并不因為我的話生氣,他只是這樣辯解道,他的聲音漸漸溫和,不像先前那樣地激動了。“我自己也是很痛苦的,我的痛苦比她的一定還要厲害。茲生,我希望你了解我,我并不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我也是不得已的。你看我掙扎得多么痛苦!我簡直找不到一個人來聽我訴苦!只有你!景芳完全不了解我。我不能夠對她說明白。”他最后嘆了一口氣自語說:“我現在嘗夠了愛的苦味了。”他把身子伸直起來默默地站在我面前,好像要使我看明白這個頎長的身子里裝了多大的痛苦。  聽見他這些話,我越發莫名其妙了。我也是一個遇事不能決斷的人,一個懦弱的人。我時而同情景芳,時而同情伯和。我很早就想找一個辦法來解決他們夫婦的爭端,可是如今伯和懷著這么痛苦的心來求助于我,我卻毫無辦法了。我只是困惱地在我的枯窘的思想中找出路。 “茲生,我問你,你老實說:你喜歡景芳嗎?”他默默地踱了一陣,忽然帶著一種異樣的表情,走到我身邊,用顫抖的聲音對我說了上面的話。  我茫然地點著頭。我的確喜歡景芳,而且自從他給了她這許多苦惱以后我更同情她了。我看見他的眼睛忽然亮起來,他臉上的黑云也有些開展了。我的點頭會使他這樣地滿意,我想不到。但是一瞬間一個思想針一般地刺進我的腦子。我恍然地明白他的心思了。我像受了侮辱般地跳起來,氣憤地責備說:“你會有這種思想!真是豈有此理!”我對著他的臉把話吐過去。 他退了兩步,憂郁地微笑了。他分辯道:“你為什么要生氣?我是出于真心。我并不是疑惑你。”  “你去掉這種古怪思想吧。我勸你還是回家去同景芳好好地過日子,不要自尋煩惱了!”我壓下怒氣最后勸他道,我疑心他要發狂了。  這一下又使他突然沉下臉來。他頹喪地落在沙發里埋下頭坐了半晌。于是他站起來,失望地說:“我走了。”便拿起大衣披在身上開門走了。  我沒有留他,默默地跟著他站起來,走到門口。他把門一拉開,一股冷風吹入,我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我耳里只聽見風聲。我想挽留他,但是他賭氣走了。  我心里很難受,覺得不該這樣對待他。我知道他是懷了絕大的痛苦來求助于我,我卻給他添了更多的痛苦把他遣走了。  我懊惱地走回到沙發前面,坐下去,無意間抬起頭,看見了墻上那幅題作《母與子》的名畫,就是景芳今天常常看的那幅,畫上一個貴婦人懷里抱了一個兩歲多的男孩。這又使我想到景芳的生活,使我越發同情她,使我為她的處境感到苦惱。但是一想到伯和的那個古怪的念頭,我馬上又把景芳的影像趕出我的腦子去了。  這個晚上我沒有睡好覺,而且做了奇怪的夢。第二天我很遲才起來,覺得頭昏。我勉強支持著下山去看伯和夫婦。  天氣很好,溫和的太陽照著山路,雪除了幾處凍在樹腳和墻邊的以外都化盡了。路是干燥的。我扶著手杖慢慢地走著。下了山到了伯和夫婦的家。  伯和病在床上,景芳在旁邊照料他。他們露出比往日更親密的樣子。  伯和的病很輕,景芳說是因為他昨晚在外面喝醉酒,冒著風到處跑了半夜而起的。她似乎不知道他曾清醒地到過我家談了那許多話。他一定不曾告訴她。現在躺在病床上他更容易哄騙她了。其實不僅是她,便是我,看見他對待她的神情,我也疑心他昨夜是不是到我家去過。 我自然為他們夫婦的和好感到欣慰。我在他們家里停留片刻。他絕口不提昨晚的事情,一直到我告辭的時候,我還看見他的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  我回到家里,仔細地想著這一對夫婦間的種種事情。我想解決那個謎,但是愈想下去愈使我糊涂。我的頭在痛了。  我的神經受到這些刺激以后身體又壞下去。我在家里躺了十幾天不能夠出門。等我病好拄著手杖下山的時候,已經是晴朗的仲春天氣了。  伯和夫婦并不曾來看過我的病。在我的病快好的時候我接到他們兩個署名的一封信,是從馬賽寄發的,說他們已經買了船票,就要動身回國了。  以后我就沒有得過他們一封信,我不知道他們在國內干些什么事情。只是在我感到寂寞而無法排遣的時候,我還常常想起這對年輕的夫婦,還誠心地祝福他們。  四年以后的夏天,我在法國南部海邊的一個城里過暑假。  我常常到海邊去洗澡,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在這里只有幾個中國人。因此我有一天在沙灘上碰見的一對帶著一個男孩的中國夫婦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對夫婦剛從水里出來,還穿著浴衣,女的手里牽著孩子,走到一把傘下面躺下了。她在跟孩子講話。我看見那個女人的身材和相貌很像我的一個熟朋友,連聲音也像是熟人的聲音。我好奇地走過去看她。她正無意地掉過頭來,我看清楚了她的面龐,不覺驚喜地叫道:“景芳!”  那個女人連忙跳起來,跑到我身邊,高興地叫著:“茲生!原來是你,想不到你還在這里!”她含笑地緊緊捏住我的手。  她沒有什么改變,只是人更健壯些、活潑些、快樂些。  “你們是什么時候來的?為什么不給我一個信?那是你們的孩子嗎?”我快活地望著她的健康色的臉接連地問道。我又指著那個男孩,他正向我們跑來。  “兩個多月了。來這里不過幾天。讓我帶寶寶來看你。”她回轉身去接了他來,要他招呼我,給我行禮,這是一個四歲的孩子,很像他的父親,尤其是一張嘴和一對眼睛。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說了兩句話,想起他的父親來,很奇怪,伯和為什么不過來招呼我,卻躲在傘下面睡覺,便說:“我們看伯和去!”  她不說什么,陪著我走到傘旁邊。那個男子馬上站起來迎接我們。一個完全陌生的面孔。我癡癡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應該怎樣做。  “這是我的丈夫。”景芳在旁邊介紹說,她還說出了那個人的姓名,可是我卻沒有心思聽了。  我說了幾句應酬話,就告辭走了。我要求景芳陪我走幾步,她沒有拒絕。在路上我問她伯和的消息,她說不知道。她不肯說一句關于伯和的話。我問她伯和是不是還在這個世界上,她也說不知道。但是我暗暗地注意她的臉部表情,我知道她這時心里很痛苦,我也不再追問,就跟她分別了。  那個男子是年輕的(www.lz13.cn)、溫和的、健壯的、頎長的。景芳同他在一起大概過得很幸福。我想,不管伯和是活著或者已經死亡,假若他能夠知道景芳現在的生活情形,他一定很放心,而且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1934年秋在上海 巴金作品_巴金散文集 巴金:靜寂的園子 巴金:機器的詩分頁:123

感悟人生的經典文章    自尊是吃飽了之后的事情    自尊、面子,沒有吃飽飯之前有這玩意兒嗎?吃是人生存的最基本條件,“對于一個餓得將死的人,一碗麻風病人吃剩的面條,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當然也有寧愿餓死也不吃美國面粉的人,但人家是偉人。”    吃人嘴短的意思很明白,僅僅有這點意思簡直不算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吃人一棵胡蘿卜所蒙受的屈辱怕用一棵老山參也難洗清。    我傻瓜一樣混進了首都北京之后,恨不得見了個動物就齜牙表示友好,但北京的動物兇猛程度是地球一流的,哪怕是條渾身污垢的野狗,也比外省的狗要神氣許多。那汪汪的吠聲里無法掩飾的透露出一些皇城根的味道。話說那一年,在一家又臟又破的似乎是純種老北京人開辦的冷面館子里,蒼蠅橫飛,老板娘粘膩,一頭生眵的狗伏在所謂的柜臺邊上看我。我誠惶誠恐的把一塊肉扔給它,我的意思是說:“狗啊,不要仇視我,我知道北京是你們的北京,你很討厭我們這些外地土鱉混混,給你一塊肉,不要仇視我,我暫時居留在此,隨時都會回去。”狗汪地叫了一聲,好像我把一顆炸彈扔在它面前一樣。老板娘怒沖沖的說:“干什么干什么?吃飽了撐得難受不是?個崩鴨子挺的傻*一樣看你那操行欠戳!”我心里想這些北京人的語言怎么都是從褲襠里派生出來的?北京人這樣橫?北京人怎么這樣和八國聯軍一樣不講理?我喂他們狗吃肉是表示友好啊!這時從里邊走出一個北京胡同的典型形象的男子,那口與褲襠的關系十分密切的北京土話說得如同爆豆一樣,他說這位狗是從法國運回來的,純種,名種,價值起碼十萬元。這樣的狗不能隨便喂,這樣的狗吃的是配方飼料,維生素、蛋白質是有數的,多一點不行,少一點不可以,你亂給他肉吃,非打亂了它的內分泌不可。這還是狗嗎?我感到肚子要氣破了。那狗就憑著那個死樣也憑從法國進口?我們村垛旮旯里那些野狗也比它模樣俊秀許多倍。于是我說:“不要嚇唬鄉下人,不過是癩皮狗一條。”哎喲我的親娘,我這句話一出口,等于用火鉤子燙了老虎的屁股,那男人目放兇光逼上,那女人卡著屁股喊:“解放,你替我把那小子放了血。”    我很害怕。按照宰殺牲畜的一般順序,放血之后該是燒開水屠戮毛羽,然后是卸去頭腳,開膛破肚,摘出下貨,然后掛起來賣。也許明天早晨,也許明天中午,也許明天晚上,在醬肉的盤子里,在油炸的丸子里,在串肉的扦子上,就有了我的身體的一部分。想到此,脊梁一陣冰涼,哪里還有心吃什么冷面,貼著墻邊,點著頭哈著腰,嘴里一連串兒糟踐著自己跑了。    回到宿舍,越想越感到窩囊,于是便有了兩行狗屎一樣的淚水從眼里流出來。怨誰?怨自己,誰讓你去吃什么冷面呢?躲在屋里煮包方便面不就行了?為了不讓賣方便面的北京服務小姐心煩,你可以豁出去一次買上五十袋,把罪攢起來受了就行了。正想著呢,一個朋友進來,說你流什么淚?北京缺水,眼淚雖少也是自來水變成的。我一想有理,咱們外地人來了北京,事事都要小心,要哭回山東哭去,在北京要器可以,別喝北京的自來水你就哭。    朋友把我請去吃飯,吃了一盤胡蘿卜絲,吃一盤粉絲,吃了一盤什么肉忘了。吃完了,感動得我要命,吃人點滴,永世也不要忘。    隔了幾天,一群朋友聚會,我為一句什么話把請我吃飯的朋友得罪了,于是那朋友便咬著牙說:“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前幾天,我去香格里拉飯店買了西班牙產的胡蘿卜,去長城飯店買了美國加州的醬小牛肉,還用上我爸爸出訪蘇聯帶回來的波羅的海的海魚子醬,吃得你小子滿嘴流油,一轉眼你就忘了。那些小牛肉還沒有消化完吧?”    我感到渾身冰涼,真是悔之莫及,我恨不得把自己這張作孽的嘴用膠布封了算了。你當年吃煤塊不也照樣活嗎?你去吃人家那胡蘿卜粉絲干什么?實在饞了你去買一麻袋胡蘿卜吃成了兔子也花不了二十塊錢,你吃人家那點東西,你就得承受人家的侮辱。    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沒記性,像狗一樣,記吃不記打。當時咬牙切齒地發狠,過不了幾天就忘了。又有一次朋友請我吃飯,上了一只煤球爐子,爐子上放了一只鍋,鍋里放了十幾只蝦米,一堆白菜,還有一些什么肉忘了。吃著吃著我的兇相又畢露了。那朋友就說:“看,又奮不顧身了!”一句話把我的肚子涼透了,因為吃人家的東西所蒙受的恥辱一樁樁一件件涌上心頭。(人生感悟  www.lz13.cn)我怎么這樣下賤呢?我怎么這樣沒出息?你自己下個館子,老老實實地,吃了屈也不吱聲地花上幾十塊錢吃一頓不就行了嗎?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想怎么兇惡就怎么兇惡吃。你吃光了肉把盤子舔了也沒有嘲笑你。你忘了你是一個鄉巴佬,人家那些人從根本上沒把你當個人看,有時候找你玩,那就像天鵝有時要了解水鴨子一樣。我發誓寧愿餓死也不吃人家的東西了。我發誓萬不得已與朋友在一起聚餐時一定要奮不顧身地搶先付帳,我付帳,我吃得多你們就不會嘲笑我了吧?    有一次去吃烤鴨,吃了一半時我就搶著付帳了。幾十個貴種都十分高雅的填飽了那些寶紋雕成的胃袋之后,桌子上還剩了許多,這時農民的下賤心理又在我心中發作了,多可惜啊,這鴨,這餅,這醬,這蔥,多吃一點吧,我就多吃。這時,那人說:“瞧瞧莫言,非把他那點錢吃回來不可!”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好像挨了一頓耳刮子一樣。人家還說我:“你們說他飯量為什么那么大?他為什么吃得那么多?要是中國人都像他一樣能吃,中國早就被他吃成水深火熱的資本主義了!”    我這才悲哀的明白了:“這世界上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該著受侮辱的命,頭戴著皇冠也脫逃不了的。    前年春節回家,我把這此年在北京受到地屈辱對爹娘說了。娘說:“我就不信,人活一口氣,再去吃宴時,監行時你先吃上四個饅頭,喝上兩大海碗稀粥,上了宴席,還能做出那副餓死鬼的相來?”    回北京后,遵循母親的教導,上了宴席,果然不猴急了,吃得溫良恭讓,像英國皇室里的廚子一樣,我等待著大家的表揚,可是一個人說道:“瞧瞧莫言那個假模假事的樣兒!好像他只用兩只門牙吃飯就能吃出一個賈寶玉來似的!”眾人大笑,食欲大增,那匹人說:“人還是本色些好,林黛玉也要坐馬桶!”    娘啊,簡直沒有活路了。”我對我娘說。    我娘:“兒啊,認命吧!命中該受什么,就得受什么。”    我說:“娘啊,咱們一大家人,就單單我因為吃受忍辱負重,半輩子人了,這種狀況還沒改變。”    娘說:“兒啊,你這算什么?娘在六零年里,偷生產隊馬料吃,被李保管吊起來打,當時想,放下來干脆一頭碰死在樹干上算了。可等到放下來時,還不是爬著回了家。你大娘去西村討飯,討到麻風病人的家里,見過堂里一張飯桌,桌上一只碗,碗里半碗吃剩的面條,臟不臟!但你大娘撲上去就用手挖著吃了,還生怕人家看見罵!你受這點委屈算什么委屈?娘分明地看到你一天比一天胖起來了,不享福,如何胖?兒啊,你這是享福,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仔細思考著娘的話,漸漸地心平氣和了。是啊,所謂的自尊、面子都是吃飽了之后的事情,對于一個餓得將死的人,一碗麻風病人吃剩的面條,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當然也有寧愿餓死也不吃美國面粉的人,但人家是偉人。如我這種豬狗一樣的動物,是萬萬不可用自尊啦、名譽啦這些狗屁玩意兒來為難自己的。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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